Shall we live back to Noachian

【太芥除夕‖END】论雨水落入天空之可能性

*上一棒:@六重峦 

*请配合Appendix食用,wid: 936750

*Summary: 叛逃的四年内太宰治曾偷偷潜入芥川龙之介的家。不仅如此,他还偷走了芥川的日记本。





…然后太宰治进入了他。


有东西落在薄薄的一层屋顶上。一下、两下,随后是忽然密集起来的七八下,再往后就匀成一片,数不清了。横滨沿海,入夏急促,出得却慢。雨也如此。说着要下便来了。绵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屋里迅速地暗下来。有一点火光亮起,被手拢住了,迅速分了一缕去烟头上。两点颤抖的光将人的侧影映作庞大却微弱的两团,互相纠缠着,贴在墙上。随后其中的一点迅速地被甩出了窗外。影子消失了一个,剩下那个变得更暗了,和坑洼的墙壁融成不分你我的一团。太宰站起身,去关窗,看见靠近地面的地方笼罩着灰白的薄雾。硬面的笔记本啪嗒一声从膝头落去地上。


芥川龙之介不在家——也正是为什么太宰治光明正大地登堂入室了。要干什么?…漫无目的也是一种目的。不是预先谋划好满足窥私欲的行动——显得他太像青春期少年操碎了心的妈,中原才会做的事。但倘若有人就是这样漫无目的地进来了,漫无目的地坐下了,又漫无目的地翻开了芥川倒扣在桌面上的日记本呢?…殊途同归,但太宰会强调这才是他要做的事。


他上了门锁——有声音提出异议——这代表拒绝。他已经说了拒绝。


但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太宰治反驳。他没法拒绝事件的另一方成为事件的另一方。而很明显我就是没有被划定在他的拒绝范围里的那一方——Too involved.


这没有意义。声音说。


人得学会花时间去享受没有意义的事情。太宰反驳,重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本子。


Appendix A


哇哦。太宰发出一声干巴巴的感慨,翻回去重新读了一遍。雨太吵了。他读得很慢,还没能明白为什么事情朝着这个方向跳跃过去了。这太烂了——烂得有些令他无法接受。芥川龙之介对于如何控制一个人一无所知。他怎么会是我的学生?太宰治疑惑地想。这疑惑甚至超出了“那个”芥川龙之介在日记本里构思一些以自己和他的老师为主角的二流黄色(有待商榷,因为实在太烂了,太宰治不觉得任何人可以从这些东西里面获取快感)小说,尽管他们的确有过几次经历——没有任何一次比芥川描写的更糟糕——太宰治强调,同时又翻页回去确认了一下日期,随之而来的是非常真切的沮丧。芥川龙之介在想象这些东西的时候看起来像台坏了的钢琴,所有琴键按下去全是一个响儿。不巧的是,他的老师是他彻彻底底的相反面,光线里的一颗电子,只是恰好在被他观测的时候坍缩去了暴力的那一面——或许更残酷一些——他回想了一下和芥川相处的几个月,几乎有些心虚地发现自己非暴力的那一面的确从不在“被观测”时呈现出来。


但这依然不尊重事实。太宰治想。谁才是性爱中拒绝被触碰的那一方啊?但——或许是时候来点课后补习和真相大曝光了。他安慰自己,饶有兴致地捡起芥川撇在桌上的钢笔。


Appendix B


…嗯哼。太宰治拧上笔盖。他对于自己更加生动且贴近事实的描写感到十分满意,将那几页纸撕下来,又欣赏一遍,才塞进芥川上锁的抽屉缝里,期待着他某天——最有可能的是明天——看到后的表情。


或许应该装个摄像头。他想,将日记翻回不忍卒读的那一页,又忽然觉得有点倒胃口。这种感觉在他敏锐地从芥川同平日的报告上比起来略小的字迹里感受到了一种怯懦的时候被放大了,大到一种疑惑的程度。不知道是没法相信那个芥川君会顶着羞耻心偷偷构思这种东西,还是有人真的可以因为这种东西爽到——如果不是为了“爽”到呢?就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雨转大了,打在地上,摔出圆形的小坑。小坑也出现在纸上,边缘皱缩起来。是掉眼泪了吗?阴云还没有散去,嗡嗡的雨声听得人疲倦。他看不清,鬼使神差般地凑过去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股霉坏墨迹陈腐的味道。才发现小坑是凹下去,眼泪掉在下一次。他翻过页,先瞧见纸面上两个对称的叉,可以看出来是用尺子对齐了划的。因为急躁,末尾非常张扬地飞起来。好像他急于完成这一页上所有的任务后迅速逃离。他伸手用指腹摸上了那几道交叉的斜线。同它们所蕴含着的抗拒的含义不同,墨迹本身是温和的,他几乎摸不到纸面上因为笔尖用力而留下的划痕。然而右边的一页却惨不忍睹,仿佛在水里泡烂。墨水从破损的口子里溢出来,又洇上左半页,留下突兀对称的黑点。


Appendix C


比刚才的强点。太宰想,没有对这一页上的其他内容多加评价,但心里已经隐隐感到不快——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他想。这甚至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我不会因为你留下,这没错。但我也不会为了自己留下。再公平不过。但他现在看到的这个——芥川在使用那些他或许是从中原又或许是从红叶那里听来的二手消息编造一个所有权仅属于他的故事版本,好像这件事原本的解释权也该有他的一份一样——可这件事的解释权甚至不归他太宰治本人所有。他确实感到愤怒,来源不明,里面掺了一些他很不喜欢的别的情绪。


朝北的房子,屋内阴凉,此刻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带着不知道是泥土还是金属腥味的闷热在流淌。太宰将日记翻扣在桌上,从椅子上站起来,去找那扇没关严实的窗户——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些——所有这些,不仅仅是日记本身。他意识到自己在芥川龙之介的家里停留很久了。他知道芥川住在这里,作为一个事实,但他很难真的接受芥川“住”在什么地方。要说的话,印象里该是他上家里去歇一会儿,然后再“回到”黑手党来。芥川的屋子不大。卧室,客厅,紧挨着的厨房。冰箱里没有剩菜,没有速食,只有一棵蔫了吧唧的小白菜和一盒切成片的蘑菇。六罐没拆封的布丁垒在冷冻室里——没人告诉过他这东西不能冷冻?他把布丁救出来,给自己拆了一罐作为奖励。不知道是坏了还是冻的,总觉得牙齿发酸。一看保质期,果然过去了小半年,但还是嘎吱嘎吱咬着吃完了,又去巡视卫生间,找到了那扇开着的窗。关上。蒸汽熨烫机挂在镜子边上——罗生门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这个。


客厅很小,四五帖那样大,潮气比起别的地方小了许多。只摆了一张桌子,两把凳,其中一把被抽了出来。桌上放着三个小碟,一个空着。另两个里分别盛着落雁和樱饼。看起来放了有段时间,原本干燥的落雁看起来在空气里泡得有些粘腻了,湿润的樱饼却干得起了裂纹。有白色的粉末掉在桌上,又粘到了太宰的手上。细小、均匀、带一点儿黏。舔了一口,是糖粉。椅子上斜倚着薄薄的纸袋。他拿起来看。里面放着黑色的底片,底片上浮着惨白的骨头。


兜了两圈。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最特别的那本日记现在又回到他的手里。或许是时候接受芥川在工作之余也是个普通人类的事实。并且倘若结合起工作性质来看的话,他甚至称得上是个不错的普通人类——指在照料自己这件事上仍旧有一些(有限的)天赋,比黑手党里大部分人要强。芥川的床好好地接纳了太宰,发出一点朦胧的吱嘎声。柔软的棉质布料贴住他的脚踝,是芥川最不具攻击性的、无害的状态。他把注意力放回到手中的日记上(或许我们现在不该叫它日记了,但是太宰并不打算为它正名),翻页,去迎接十分狼狈的那一页。视野冷静地捕捉到大片墨渍,由划线、打圈等一系列能被设想到的方式组成。一眼望去,黑漆漆的,几乎泛起点幽深的蓝。钢笔的笔尖很细,这样大面积的覆盖必然花了很长时间。能瞧出来墨囊在哪里走至水竭。芥川下笔很重,纸页被笔尖划破数次,露出毛躁吸饱了水的破口。太宰短暂地拧开了台灯,将破破烂烂的纸页覆盖在刺眼的白炽灯泡上,眯起眼睛透过墨迹去看掩藏在底下的笔迹印子。


起始的那一行端正地写着:


可笑。


随后是难以辨认的十余次重复。


愚蠢。软弱。


重复。


令人失望…不,简直是令人作呕


台灯又被拧灭了。太宰闭上眼睛适应了一会儿黑暗,然后小小地点了点头,好像这样就没人会瞧见一样——好像不这样就有人会瞧见一样。偷看芥川日记的举动逼出他一点矜持的害臊。然而芥川自己都写了——可笑——表示一下赞同也无可厚非。可笑说谁?没人指名道姓。他摸着被墨水濡成湿软的一片以后又板结起来、发脆的纸张,好像就能看到芥川坐在桌前狠狠唾骂自己以后以几近自虐的逼迫将自己收拾干净的样子。这想象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掺进来浓烈的血的味道。理应非常熟悉,但或许是眼睛用得久,鼻子就变得不灵敏。这会儿闭上眼睛,一下子就能从空气中墨水松节油的味道里分辨出一股腥味,甚至觉得自己能闻出来它还新鲜,是刚刚从活着的血管里淌出来的,但却不知道从哪里来,也没有办法抹掉,鼻腔里竟然因此泛起一丝酸苦。但等他再睁开眼去看时,那股味道又消失了。


后头有接连三四页的空白,字再一次出现在纸上的时候重新变得齐整。他吸了吸鼻子,意识到自己小小的残忍的报应要来了。


他还是走了。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他不知道自己应当想点什么。愤怒太激烈,无奈又太温和。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很长的一瞬间没有想起来要呼吸了,以至于一种深深的疲惫趁虚而入,好像兜头罩来的塑料布一样将他整个人深深裹在了里面。不是很想去琢磨这感觉是从何而来的,也没有力气再把它撕下来,就只好让它这样待在那里吧。指尖轻轻拨动几下,又向后翻了几页。空白,还是空白,然后芥川写:


他还是走了。


用力的一个点。末尾。指代意义不明的重复。


天黑透,雨却也停了。他仰赖着被远处层叠的高楼稀释后透进来黯淡的月亮,半阖着眼睛瞧。先前还在想着,该不该生气呢?要为了什么而生气呢?紧接着,极短的一瞬间,忽然感觉到一种被什么东西击中的恐惧,好像有野狗随时会从屋子黑暗的角落里扑出来,大张着嘴咬向他的后脖颈一样。就这样想着,觉得尖锐的利齿已经抵上他的动脉。冰冷的一滴唾液落入衣领,血是哪里来的呢?直到刚才都还在思索的问题忽然有了确切的答案。他没有回头。他的脖子已经僵硬住了,喉咙也闷得喘不过气来。地板上原本黑漆漆的,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好像升起了灰白的雾气。芥川的字迹在雾气里浮动着,像石头缝里淌出来的一缕水流:


手臂被砍到就会流血。喉咙被砍到就会死。死了以后还可以给出什么东西吗?恐怕不行。死了以后还可以接受点什么东西吗?好像又是可以的。死了就是不存在了。不存在的没法给出任何东西。但死人为什么又可以接受?


你不需要这个。


看见了、知晓了、感觉到了,究竟有什么区别呢。闭着眼睛的时候可以看见很多事情已经够奇怪的了,为什么还是有睁着眼睛却看不见的事情呢。太宰先生真的拥抱过我吗?我是因为从未感觉到才觉得没有的,还是因为从未看见过才觉得没有的?


不需要这个。


我不允许!


变强。变强。


空白。我伸出手去翻页了吗?


我应该感到羞愧。


他写。


我在利用太宰先生。我在利用自己知道的、感觉到的,去看一些原本永远没法看见的。起先也不明白,怎么会有没能发生但却被瞧见了的事情呢?然而确实就是有这样的事情。就像我虽然不喜欢(笔迹走至此处时这里顿了一下,留下一个清晰的墨点)别人的触碰,尤其讨厌身体在心跳血液和呼吸的挤压下产生的没有规则的颤动,却无论如何也想被他拥抱一次——就是类似这样的事情。以为用这种办法能瞧得更清楚,实际上却并没有。我也为此付出代价了。他正在我的记忆中逐渐消失。我没法接受这个。我永远没法接受这个。


十七天的空白。那影子是我吗?


或许我应该停止想念他。


空白。(没有标注日期)


我是为的什么才来?


短暂地转为工作日志:


六月十六日。巡逻。


六月十七日。巡逻。收会费。


六月十八日。海员工会暴动。


六月十九日。陪中也先生去医院看望松本会长,不小心打伤池田副会长。办入院手续。


我不再想念他了。


六月二十日。陪中也先生去探望池田副会长。报销。


六月二十一日。例会。


六月二十二日。巡逻。去点心铺给爱丽丝买水羊羹。


“…我不再想念他了。”


太宰治干巴巴地复述了一遍,沉默了很长时间,紧接着又念了一遍。他念得很慢,慢到足以让每个字都在舌尖好好地滚过一次。他念了第三遍,第四遍,然后沉默,一切都变得缓慢、安静。他觉得自己已经先死了一次。不是被什么人杀死的,不是芥川所设想的那样,被什么东西划到了喉咙。而是确定着自己死了,随后也因此看见自己死了,便觉得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过。月亮已经不见,阴影彻底困住了他。没有风,没有多余别的动静,只有闷热,也是停滞的。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觉得湿漉漉的,借着汗珠流过的地方带起的痒意才能确认身体仍旧在这里。他没有闭眼,但血的味道又浓烈起来。汗向下爬,痒变成一种微不可查的疼痛。身体无法移动,可能也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吧,但却能感觉到整个人在不断下沉。他翻起眼睛盯着窗户看,发现能瞧见自己在窗玻璃里映出的影子。影子也在动,在不断上升。他又盯住那里瞧了一会儿,直到影子从他的视野里完全消失,然后他的头颅狠狠地向下一坠,从托着额头的掌心内滑落下去。他窗户里照出的另半身在笑。深色的瞳仁闪烁发亮,猫眼一般,带着一种快乐的意味挑衅地注视着他。


为什么笑?他问。


因为——他不再想念你了。


“我—不再—想念他了。”他吃力地合上日记,又重复了一遍。还是对着自己。第几次了?他镜子里的另半身也对着他如此说道。仍旧在笑,甚至瞧着有些古怪起来。他觉得自己先如此一动也不动地死了一次,然后又活了过来。他从来没有这样笑过,笑得几乎眼泪要掉下来,哪怕是真的死而复苏的人也没有这样笑的——我不再想念他了——这次不再是重复了,反倒像是在讲给自己听,带着确切的意味:这什么都说明不了。除了他曾经想念过我这件事情以外。他说,粘稠的血液在麻痹了的肌肉里重新开始流淌,将汗液留下的那种又刺又痒的感觉拽进了皮肤底下。他感觉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尽管没有人把这件事当成一场比赛,即便有的话,他也显然是犯规的那一方。这让他看起来弱爆了。但是这也让他感觉很好。不能再好。


他站在窗户前,看着外头。影子不再阻挡他了。能看见了吗?他问自己。譬如呢?拥抱啊…以及种种诸如此类的东西。真的给出去过吗?…不记得了啊。讲话从不完全讲真的,编造假的部分时尤其注意细枝末节,越编越熟练,就算是讲给自己听也信手拈来,不知厌烦一样。怎么还能记得?怎么还能看见?眼瞧着芥川就这样从远处走过来了,手插在兜里,背挺得很直,步子也几乎踩在同一条线上。罗生门支出一个角,挂着黑色的环保袋,里面露出两颗白色的萝卜脑袋。可这芥川就是真的了吗?…要再瞧瞧仔细啊。


是仔细瞧就可以了吗?…不知道啊。再瞧瞧吧。就这样想着,芥川好像已经走到了很近的地方,忽然停了下来,眼神定定地朝窗子投来。太宰几乎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又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正站在没人能瞧见的阴影里。有好几秒的时间,芥川没有动,他也没有动。两个人单向地四目相对着。芥川站在那里皱着眉头盯着他站立的地方瞧。他想不起来还有什么人、在什么时候,以这样的眼神瞧过他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曾经有这样的眼睛瞧过他,只知道那里还是很不会讨人喜欢的一张脸。空白的,除了因为经常皱眉而形成的很浅的纹路外什么多余的东西也没有。以为会看见的锋锐也不在那里,被压实了,凝固成坚硬的铸铁。很难想象这样一张脸会露出想讨要一个拥抱的表情,也没法追究这样的盼望究竟是哪里来的。索性不追究了吧。有多余的念头趁机顺着这个宽容的空隙溜出来。太宰闭上眼,抬起胳膊。肩膀转开,有一丝轻微的重量落下去,知道是疼痛的前身。但是他还是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给出了一个柔软的拥抱。


给谁?像是在抱自己。但还是暂存在空气里吧。


再睁眼时,芥川已经不在那里了。想必已经绕到了正门,准备上楼。太宰把本子揣进了风衣内袋里,拉开窗户,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犹豫一下,又收回来。掏出本子,撕下一页空白的纸,捡起滚落在桌面上的钢笔,借着天光写:


礼物我拿走了。多谢。回礼就等到下一次正式见面的时候吧。


纸被叠起来,压在钢笔下头。太宰重新将日记塞进怀里,攀住窗沿翻身跳了出去。着地的那侧身子似乎蹭破了皮,传来粘稠滚烫的湿意,但他浑然不觉疼痛,心情甚好地哼起了歌,在微微发白的天色里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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